次日晨,雨晨坐於櫻花樹下享用宮廷早膳，墨塵過來告知：“神醫用完膳就去給皇上診病施針,晚點皇上還要宴請畄青國皇帝。”

她應了一聲，喝了口紅棗雪梨燕窩粥。一陣風過,幾片花瓣落下，飄蕩蕩就要飛入粥裏,墨塵伸手一抓,捏於手中。

她頓了下，擡眼望他,他容光煥發的面上掛著淺淺笑意。

“墨護衛精神真好,昨晚在房外站了一宿,此刻還這般神龍活虎。”

“嘻嘻,”他拍掉手裏的櫻花：“小的是個夜貓子,晚上精神最好，要到正午才有睡意。”

“恩，看得出來，你夜生活豐富嘛，不但喜逛花街，還擅長翻墻抓賊。”她將“抓賊”二字說得重些，眼神灼灼地盯著他。

他一楞，戰戰兢兢道：“之前的事，還望神醫海涵，小的若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滄溪神醫，便是借我十個膽也不敢冒犯您。”

見他額頭似有細汗溢出，眼裏滿是害怕，雨晨淡笑了下，收了眼神，道：“你一直跟蹤我，想來也是替公主辦事。”

他連忙點頭，見四下無人，矮聲道：“神醫，既然您原諒了我，能否給小的解了這個毒。”他扯開衣領，露出脖頸處的黑色指印，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，委屈道：“……不然小的活不過半個月。”

雨晨看著那黑印，心中一顫，活不過半月？難道那些被風麟傷到了人都會這樣？她眉頭一鎖，風麟這小惡魔，又瞞著她做傷天害理的事啊！回頭得好好教訓一番！

她把了下脈，確定他中的是風麟的鬼煞罡印，便從藥箱裏拿了解藥給他。

墨塵雙手捧藥，熱淚盈眶，三叩九拜地感謝雲雲。

恍惚間，雨晨感覺這場景有點眼熟，但要細想又想不起來。

她又坐回櫻花樹下吃早餐，咬了兩口櫻花糕，溫柔的櫻花香縈繞舌尖，清甜的味道有一種似曾相識的微妙感。

腦中忽然飄起櫻花雨，花瓣徐徐而下，宛如飄飄仙子，可愛精靈，帶著輕靈歡樂的姿態飛舞盤旋……

“父皇，這裏為何種了這麽多櫻花樹？櫻花看起來好嬌嫩呀，風一吹就落了，沒一點帝王氣派。”

“晨兒，櫻花生命雖短，但卻燦爛熱烈。不似梨花楚楚可憐，不似梅花傲氣淩然。它是純潔高尚的花，像你的母親。”

“母後？原來是母後喜歡櫻花啊，父皇怎麽不告訴晨兒呢，我要把這些花瓣都收集起來，不讓它們被鞋子踐踏了……”

…………

“神醫，是糕點味道不對嗎？”墨塵的聲音攪亂了腦中的對話。

她醒過神來，父皇？晨兒？為何腦裏會出現這兩個人？

她連忙問道：“這櫻花樹，種了有多久了？”

墨塵微驚，瞇眼望著燦若朝雲的櫻花，回道：“應該有三十多年了，說是金苗國穆帝為悼念亡妻所種。”他感嘆一聲，道：“真是世事無常，五國之亂時金苗國國亡人散，櫻花卻依舊在此，爛漫開著……”

穆帝，金苗國最後一個皇帝，史載穆帝驕侈好色，不恤政事，昏庸無道，故而滅國。民間卻言其才華橫溢，能詩擅詞，通音曉律，好生戒殺，是個柔情君子……

“穆帝是否有個女兒叫晨兒？”

墨塵月牙眼一顫：“好像是有位晨公主，但是公主很小的時候從馬上跌下來，過世了。”

過世！雨晨感覺後背嗖的涼了下，手一抖，糕點摔在地上，散成粉末，難道剛才她被晨公主附體了？

“神醫想起什麽了？”墨塵棕褐色的眼瞳饒有深意地盯著她。

“沒，沒什麽……”她埋頭迅速扒完剩下的燕窩粥，回屋取藥箱給老皇帝紮針去。

***

是夜，孤月要陪老皇帝接待畄青國皇帝，臨走前“請求”她再去給另一位病患診病。她見孤月滿面擔憂神色，想是那位病患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不低於老皇帝，只得應了。

用完晚膳，墨塵帶她七拐八拐，繞過妃嬪寢宮，書閣，祭祀臺，一直走到行宮西南角一處荒廢的宮殿處。殿外雜草叢生，青苔滿布，淒慘的月光籠罩整個廢殿，透出陣陣陰森涼意。這讓她立即想到，這個宮殿曾經是某位貴人居住，後來犯了大錯，自行了結在殿裏，此處便成了不詳之地……她隱約看見有縷青煙掠過殿頂，又聽見細微的抽泣聲。

她後背颼冷，想起早晨被晨公主附體的事情，不免舌頭打起顫來：“這，這……怎麽我聽見有鬼在哭？”

墨塵笑了起來，銀發映著夜華，散出白色光芒：“神醫，大家都說你是神仙，能把病人從地府救回來，怎麽還會怕鬼呢？”他撥開高過腰的雜草，走到殿前。

借著慘白的月光，雨晨看到，宮殿四壁雕畫著許多具有宗教意義的圖畫，她緩緩走入殿中，裏面寬廣空曠，立著數十尊神像，因常年沒有人打掃，神像上落了厚厚的一層灰，破損的蜘蛛網遍布，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酸黴味。

雨晨疑惑道：“這裏是……”

墨塵的眼神在神像上停留了幾秒，回道：“這是禁地，以前是金苗國的神殿。”

雨晨略略點了下頭，水杳域雖信奉水帝王為至尊神，但在傳說、儀式、神職、教義方面各國皆有所不同。就如基督新教、東正教、天主教都信奉上帝，佛教裏分藏傳、漢傳、南傳。金苗國被滅後，它的很多東西都被南疆國取締，這個神殿被荒棄也是自然。

駐足片刻，墨塵走至西北側，移動了幾處機關，一道暗門緩緩打開。裏面有間內室，內室裏陳設頗新，十分整潔幹凈，地上光亮如鏡一塵不染，與外邊落魄蕭索之態截然不同。最裏有張寬大的床榻，上面躺著個人，一動不動，不知是死是活。

墨塵道：“神醫，就是他。”

雨晨猶豫了一下，壯著膽子走了過去，借著微弱的月光，她看清那人的模樣，立時呆住。這人，錦衣華服，藍色的頭發散開，俊美的面容慘白暗沈，眼睛微閉，眉心碧水印流淌著一股神聖清明之光……這……怎麽會是他？

墨塵見她一動不動，提醒道：“公主很擔心他，煩請神醫救治一下。”

“他為何在這？”

墨塵面色一怔，似有驚喜閃過，又似是驚訝：“神醫認識他？”

她淡笑道：“大名鼎鼎的‘殤月公子’誰人不知誰人不曉？他還來我那看過病。”她瞧了眼傷勢，蹙眉道：“他怎會傷成這樣了？”

“前幾日公子被黃妖老人追殺，險些喪命，幸而途中遇上了公主。”

“還真巧了……”她放下藥箱，挽袖給他把脈，一觸脈搏，一股窒息般的灼燒自胸口傳來。這便是“水經”的神奇之處，能讓醫者與病者通感。

墨塵在一旁說道：“公主已命人止住了他的血，清理了傷口，但他仍舊未醒……”

“你去回公主，還能救活……”她向墨塵投去冷冽地眼神，道：“莫讓任何人進來打擾我！”

他頓了下，點頭答應，連忙退出了內室。

墨塵一走，四周靜謐下來，月光透過天窗散入，流淌在典溟身上，像是籠上了一層白紗，那宛若嫡仙的面容依舊孤傲冰冷，高貴清雅……

她不自覺地回憶起往事，典溟剛被救的那些日子，一直是這麽安詳地昏迷著，她時常蹲在床邊，這麽看著他，看月光在他臉上流淌，聽他平靜的呼吸。天氣熱的時候，她邊為他扇風，邊擦去他額上滲出的晶瑩汗珠。那時，克西裏很吃醋，撅著嘴巴吵吵著要她去做別的事情……

她醒了下神，打開藥箱，取出銀針在指尖一紮，將血滴入他口中。

片刻，他朦朦朧朧喚了一聲：“傾茗……”

雨晨心猛地一顫，像被貓撓過一般。曾經，典溟也在夢裏喚傾茗，有時候還能把她給吵醒。那時的她，感覺有些吃醋，心裏很失落。她就想，傾茗究竟長什麽樣兒，能讓冷若冰霜的典溟如此迷戀。她也時時提醒自己，像她這樣一個大大咧咧的糙妹子，要想替代傾茗，獲得典溟的心，肯定比登天還難。所以她克制住自己的感情，不去喜歡典溟。所幸後來發生了許多事，被黑栗擄走，落入鎮火峰下，軟禁在內城，幫白奈族對付黑栗……這些事弄得她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想愛情，直到再次見到典溟，才確信自己是真的喜歡上了他。可是，那種愛戀的感覺，還沒持續幾分鐘，典溟卻翻臉傷她……

她以為這輩子再也不用見典溟，二人再無交集，再無瓜葛。

可是，老天偏偏讓她恢覆了傾茗的面貌，給了她傾茗的記憶。

還把典溟再次送到她面前……

她想，既然來了，那就好好清算一下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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